調查動機
近日，上海浦東居民胡女士反映：她經常將私家車停在小區(qū)外面路邊的停車位上，以為是免費停車，但8個月后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欠交停車費6000多元。在此期間，她從未接到相關的停車費催交電話或者提示短信。
原本是方便居民的路邊停車位，收費標準是否合理？收費標示是否明確？是否應該及時向停車居民發(fā)送費用賬單？圍繞這些問題，記者進行了調查采訪。
□ 本報記者 孫天驕
□ 本報實習生 陳立兒
今年1月，上海浦東居民胡女士將車停在小區(qū)外路邊的停車位時，完全沒有想到，幾個月后自己會收到一份“天價罰單”。
因為小區(qū)停車位一直沒能排上號，今年年初開始，胡女士便把車停在小區(qū)外路邊的停車位上。停車時，胡女士看到停車位上有二維碼，還專門掃了碼，但在手機頁面并未發(fā)現(xiàn)繳費端口，便以為是免費停車位。
后來，在一次聊天中經人提醒，她下載了當?shù)啬惩＼嘇pp，輸入相關信息后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從今年1月17日至9月20日，她已欠路邊停車費6000多元，每一次車子進場、離場時間都被記錄在案。而在此期間，胡女士從未收到過一張停車費的賬單，也從未接到相關的催繳電話或者提示短信。
“既然是‘智慧停車’，為什么不能給我們欠費人發(fā)一條告知短信呢？”面對高額欠費，胡女士無奈地說道。
近年來，為解決停車難問題，一些公共道路邊設置了收費停車場，采用電子計費方式“智慧停車”。然而，《法治日報》記者近日調查采訪發(fā)現(xiàn)，不少人在路邊停車場收費問題上都吃過虧。例如，有的停車場收費公告牌被遮擋或并不明顯；有的停車場以人工代替電子收費，存在私人“亂叫價”的情況；還有的停車場停車計費混亂，出現(xiàn)了“天價”停車費。
路邊停車頻現(xiàn)“天價”
今年4月，北京市昌平區(qū)居民白女士在App上為一筆停車費繳費時，意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竟有1000多元停車費要交。
原來，白女士剛搬家到新小區(qū)時，將自己的車停在了小區(qū)外道路邊的劃線車位上。停車時，她還特意觀察了周圍是否有收費提示或二維碼，都未發(fā)現(xiàn)，所以默認是免費停車位，直到20天后查看繳費App才發(fā)現(xiàn)欠費情況。
“如果早知道這個停車位要收費，且收費這么高，我不可能一直把車停在那里。這么多天連一條繳費提示都沒有收到過。”白女士說，她與負責收費的App客服聯(lián)系時，對方回復稱是從車輛進入車位開始計時，車輛開走之后才會發(fā)送提醒繳費的信息。
更讓白女士感到不忿的是，該處路邊停車的收費提示牌設置得非常“隱蔽”——僅在路的盡頭設置了一塊，還被樹枝和周邊建筑陰影遮掩著，很容易被忽視。
最終，因為擔心影響征信，白女士不得不在App上繳了費。
白女士在社交平臺上將自己的經歷發(fā)出后，有不少網友表示遇到了同樣的情況。有網友說，自己之前一直停車的免費路邊車位，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開始收費，結果停車一周多欠費500元，“開始收費時沒明確提示，欠費了也沒有任何提醒”。
此外，還有不少車主直呼被路邊單次停車計費的高收費標準“刺”到了。
9月的一個早晨，重慶市民樊先生到江北區(qū)某體育館打球時，將車停在了路邊停車位內。打完球臨近中午，樊先生取車時掃碼準備支付停車費，發(fā)現(xiàn)收費42元。當他過了幾秒再要支付時，費用已經變成了46元——時間已經跳到下一個半小時的計費周期。
“更為離譜的是，這個收費并不是通過公示的收費牌或收費人員告知的，而是在我把車停在那里之后，有人給我車上貼了個帶繳費二維碼的條，我在取車準備離開時才知道收費標準?！睂Υ耍壬械綗o法接受。
北京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彭錞告訴記者，我國所有公共道路都屬于國有財產，由于其稀缺性，將國有土地用于停車，實際上是在向公眾提供公共服務，需要通過使用者付費來收回成本，這種收費法律上應當定性為行政事業(yè)性收費，根據《行政事業(yè)性收費標準管理暫行辦法》第十七條，具體屬于“資源補償類收費”，即按照法律法規(guī)規(guī)定向開采、利用自然和社會公共資源者收取的費用。
彭錞介紹，此類行政事業(yè)性收費由政府統(tǒng)一定價，但應當遵循公平、公正、公開和效率以及滿足社會公共管理需要，合理補償管理或服務成本，并與社會承受能力相適應的原則。依法可以采用召開座談會、論證會、聽證會或書面征求意見等形式，征求社會有關方面的意見。收費標準應當公開，新制定的收費標準還應規(guī)定試行期限，有關部門應對收費標準執(zhí)行情況進行監(jiān)測或定期審核。情況發(fā)生變化的，應對收費標準及時進行調整。
不合理收費屢禁不止
去年4月，陜西延安的熊女士在停車時多次遇到不合理收費行為。
據熊女士介紹，此前她所在區(qū)域的公共停車位雖在路邊設有公告牌，標示有明確的收費標準，但并沒有智能收費系統(tǒng)，均為人工收費，經常遇到收取費用不符合收費規(guī)定的情況?！笆召M員就貼一個寫著時間的紙條在車上，開車走的時候，他們說多少錢就得轉多少錢?！?/p>
一次使用公共停車位時，熊女士僅停車5分鐘就被要求繳納6元停車費，但是公告牌上收費標準為停車15分鐘以內不收取費用，熊女士認為該收費存在問題，便與收費員進行理論，但收費員并不理會，依然要求其至少繳納3元停車費。最終，熊女士沒有接受收費員的方案，駕車離去。
但是其后又遇到了三四次類似的情況。在最近一次停車中，熊女士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停了1個小時20分鐘，按照3元每小時的標準，以2小時收費，也就需要繳納6元，但她卻收到了27元的繳費單。面對氣憤的熊女士，收費員說不出個所以然來，最終收費6元了事。
熊女士對這種不合理收費的行為感到頗為無奈，于是在政府網站上反映了相關情況。隨后，公共停車位的承包公司聯(lián)系熊女士進行了解釋，表示他們是通過政府承包了該區(qū)域的公共停車位，收費是合法行為。不久后，熊女士發(fā)現(xiàn)所在區(qū)域的公共停車位開設了智能收費系統(tǒng)，按照規(guī)定收取停車費，收費規(guī)范了很多。
然而，有時“智慧”系統(tǒng)也會徒添麻煩。
今年4月，江蘇常熟的蘭女士行經閩江路辦事，因為看到路邊停車點的牌子上面顯示新能源車免費停車1個小時，停車費用打8折，所以選擇將車停在該處停車位。35分鐘之后，取車時卻發(fā)現(xiàn)需要繳費6元。
“我明明是新能源車，牌子上也寫明1小時內免費，最后卻還是收了我的錢。”蘭女士不明白為什么，但是不繳費車位不落鎖，她只能先繳了費離開。之后，她先是向平臺方投訴了扣費問題，效果不理想，又選擇撥打12345熱線進行投訴，次日下午便有相關工作人員聯(lián)系蘭女士。經過詳細的交流，對方說確實是系統(tǒng)的問題，沒能準確識別出新能源車輛，核實后將多收的停車費退給了蘭女士。
前一段時間，家住天津市和平區(qū)的蔣先生收到一張欠費單，是車停在家門口路邊停車位的費用，一個月的時間里，居然欠費4000多元。其中，有一筆顯示蔣先生連續(xù)停車15天。還好蔣先生在自家窗戶上安裝了全天開啟的攝像頭，能看到停車點位。他對著小程序中的時間逐個進行對比發(fā)現(xiàn)，收費單中有些時間點，自己并未在停車位上停車。
發(fā)現(xiàn)問題后，蔣先生第一時間撥打了停車繳費平臺的客服電話。起初，工作人員并不承認計費有問題。在蔣先生表示自己有攝像頭記錄后，工作人員才表示系統(tǒng)不夠準確，可以對錯誤訂單進行修改。
“這次是正好停在了自家攝像頭的拍攝范圍內，如果停在了其他區(qū)域，無法提供證據，恐怕很難維權成功?！笔Y先生說。
彭錞認為，上述亂叫價、亂收費等行為涉嫌違反價格法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。價格法第十四條禁止經營者“利用虛假的或者使人誤解的價格手段，誘騙消費者或者其他經營者與其進行交易”；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十六條明確“經營者向消費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，應當恪守社會公德，誠信經營，保障消費者的合法權益；不得設定不公平、不合理的交易條件，不得強制交易”。上述行為構成價格欺詐甚至是強制交易，屬于違法行為。
彭錞說，作為行政事業(yè)性收費的公共道路停車場收費，根據《行政事業(yè)性收費標準管理暫行辦法》第二十八條，收費單位應在收費地點的顯著位置公示收費項目、收費標準、收費主體、收費文件依據、收費范圍、收費對象等，接受社會監(jiān)督。
“因指示牌不顯著、收費標準過高、收費系統(tǒng)出錯等原因，致使車輛被收取不合理停車費，侵犯了車主的財產權益，涉嫌違法違規(guī)，管理方應當予以返還多收取部分的停車費，車主應當依法維權，避免合法權益受到侵犯?！北本┙饐柭蓭熓聞账匣锶送蹒|說。
精細化管理群眾監(jiān)督
今年5月，廣西南寧路邊停車費過高的話題一度沸沸揚揚。多名南寧網友吐槽，他們在路邊停車位上停車，不到一天收費超過百元；有的停車一晚上，第二天收費要90元。
7月14日，南寧市紀委監(jiān)委通報了對南寧市道路停車收費問題的處理結果，4名負有責任的領導干部受到了被免去現(xiàn)職等處分，南寧公交集團黨委委員、副總經理賴洪，南寧公交集團黨委委員、副總經理費劍川，慧泊公司副總經理陳慶樓等人涉嫌嚴重違紀違法，目前均已被立案審查調查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《機動車停放服務收費管理辦法》中明確規(guī)定，具有自然壟斷經營性質的機動車停放服務收費，實行政府指導價或政府定價。具體定價形式由各省、自治區(qū)、直轄市人民政府價格主管部門根據本行政區(qū)域內機動車保有量和停放服務供求關系確定。近年來，各地方政府也陸續(xù)出臺了相應的停車管理條例、收費標準，對路邊停車收費進行規(guī)范。針對路邊停車場收費問題，貴州貴陽、江蘇蘇州等地完善路邊停車場建設，進一步落實“智慧停車”便民舉措。
有規(guī)定、有治理，為什么路邊停車收費問題仍然頻出？
“核心問題還是公共道路停車收費管理的法律機制還不夠完善，各地雖有一些規(guī)范，但做法不一，也缺乏上位法的明確引導。更重要的是，收費金額巨大，如不納入預算管理，往往對一些地方政府形成巨大誘惑，甚至與經營主體形成利益共同體，導致執(zhí)法不嚴、違法難究?！迸礤T說。
在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副院長、教授任超看來，由于缺乏明確的政策和監(jiān)管，停車收費的管理和監(jiān)管標準在一些地區(qū)不夠明確或缺乏統(tǒng)一的政策指導，從而導致停車場經營者有較大的自由裁量權，容易產生亂收費的行為。
王琮瑋認為，原因還在于群眾不了解維權途徑，使得亂象頻發(fā)而無人知曉?！跋嚓P部門可以在群眾中通過座談交流、實地走訪等形式，采取網上監(jiān)督、發(fā)布監(jiān)督電話等方式向群眾普及維權的途徑，使得亂象能夠被及時發(fā)現(xiàn)?！?/p>
為規(guī)范路邊停車場收費亂象，彭錞指出，需要立法明確公共道路停車收費屬于行政事業(yè)性收費，中央部署全國各地進行自糾自查，定價引入公眾參與，委托運營實行公開競標，價格和運營商都需要動態(tài)調整。
“城市停車問題其實一直都是老大難問題?！比纬ㄗh，加強對停車管理部門的政府監(jiān)管和社會監(jiān)督，特別是對一些有失公允，明顯不合理的收費項目和收費行為進行必要的規(guī)范和糾偏，進一步加強停車位的精細化管理，避免一些停車位資源被限制或低效使用。同時，加強大數(shù)據、人工智能、物聯(lián)網等高科技的使用，更好地把停車位的供需問題解決。